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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由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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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由己

這些日子,師晚憐便暫且仍居住在顧府,一邊陪伴著顧晏療傷,一邊留心著最近的局勢。

漸入深冬,寒意又深了些,殿內便時常點著紅羅炭。師晚憐有時一個人坐在窗前發著呆,將炭火擱得頗近些,好似這般便能讓自己心裏暖意更甚。

她的目光遠遠地落在窗外,好像在看著什麽,目光卻漸而失神。她緊攥著手中的玉墜,思忖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。

按照命薄的說法,在顧老將軍被處斬前,景國軍隊與大齊叛將會裏應外合,破入牢獄劫走顧老將軍,隨後全力進攻齊國帝京。

而後……祁頌真正的劫難也要來臨了。

日子越來越近,她便愈加心慌,唯恐再出現什麽差池。

而算來,今日距離顧家處刑的日子,僅僅只剩下五日了。

“在想什麽呢。”冷不防地,一個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
師晚憐下意識地看過去,只見顧晏一身玄衣深沈,孤身而來,手裏還端著一碟精致的糕點。

“沒什麽,”師晚憐回答道,她指了指顧晏手中的糕點,問道,“這是?”

顧晏唇角輕輕彎起,淺笑道:“這是我親自琢磨著,試著做的。我……我如今是朝中罪臣,顧家被抄,府上侍從也盡數被收沒,這些日子你也吃不到什麽好的,我……”

師晚憐斂眸,神情變得頗為覆雜。

她穩穩接過了這碟糕點,勉強擠出一個微笑:“顧晏……謝謝你。”

“謝什麽啊,”顧晏聲音溫柔,透著淺淺一層沙啞,“我說過的,此後無論如何,我一定會盡力護住你。”

師晚憐瞧著面前色澤鮮亮,清香四溢的糕點,又看著顧晏漆黑潤澤的雙眸,只覺心下仿佛被什麽東西蜻蜓點水地觸了一下,有暖流緩緩溢出。

她正要擡眸說些什麽,就在這時,殿門外忽而闖入一個黑色的身影。

那人黑布蒙面,身姿勁瘦,腰間掛著一把利刃,寒光乍現。

見到師晚憐,他單膝跪地,拱手道:“公主,時機將至,陛下命在下帶您和顧將軍火速離開。”

葉清絮是景皇的女兒,景皇自是要平安帶走她。同時,顧老將軍與他合作謀事,作為交換,他自然也要護住顧晏。

師晚憐呼吸一亂,心下一驚,慌忙站直了身子。

竟這般快!

男子又出聲提醒道:“公主殿下,馬車已在府外候著了。情況危急,事不宜遲,還請快快上車吧。”

師晚憐自是知曉事情的危急性,慌忙上前拉著顧晏的衣袖,語氣倉促:“我們快走。”

顧晏看著她拉著自己的手,眼睫低垂,眸光有那麽一瞬間的怔凝。

車輪滾動,馬蹄聲嗒嗒作響,在路面上揚起陣陣渾濁的灰塵。

師晚憐看著顧府的大門愈來愈遠,直到再也看不清晰,也長長嘆了一口氣,放下了木窗的紗簾。

她看著身側的顧晏,輕聲道:“顧晏……你怎麽不問,我們要去哪?”

顧晏看著她,一雙眼眸水澄澄的,宛如清水洗過的黑曜石。

“我們是要去城郊紮營處,先與大軍匯合,再護送你回到景國。”

師晚憐朱唇微啟,怔凝了半晌才開口道:“你……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?”

知道你的父親謀反,與我也有關。

知道我們要摧毀你的國家,不顧你意願地帶你離開。

顧晏盯著她,須臾後,居然唇角一勾,淡淡笑了起來。

“我很早便知道了。就像我很早便知曉你不是葉清絮一樣。”

他直直地對上她的目光,語氣溫柔不留破綻,左手卻下意識地攥住玄色的衣擺。

他心思深沈,早已探查到最近的局勢,了然了景國的計劃,也知曉肯定會有如今的這一天。

只是他不知帝清歷劫的命薄,心下倒頗為疑惑。他一直在想,師晚憐究竟是想要做什麽,帝清最後的劫難,又會是什麽。

猶疑著,原本自己陰暗的計劃又再次被耽擱,延誤至今。

到底是出於什麽,只是出於好奇嗎?他並沒有深想。

“你竟……竟早就知道了,”師晚憐忍不住去問,“那你……你是怎麽想的呢?你支持你的父親嗎?抑或是……你怪他嗎?怪景國嗎?”

怪我攪亂了顧家原本榮耀一生的命運嗎?

顧晏眉尖輕輕舒展看來,側眸看向窗外,思緒似乎被拉得很遠很遠。

半晌後,聲音放緩,仿佛要被風吹散:“我不怪你,也不怪任何人。”

“人生在世,不過猶如浮萍,榮耀低谷只是一念之間。我命似浮萍草芥,本就無心在乎這麽多。不如便隨遇而安,了了一生。”

“你……”師晚憐囁嚅許久,竟發現自己不知如何開口。

她想安慰,卻不知自己該是如何的立場。畢竟,顧家瞬間輕覆的命運,本就是因差錯的歷劫命數而起。

與她也脫不了幹系。

她深吸一口氣,十指不安地攪著,終是沒有再開口。

想來,她在人間有兩個對不住的人。

一個是棠憶,一個是顧晏。

馬車取道山間小徑,道阻且長,來到隱秘的營隊駐紮之處時,天色已近傍晚。

冬風推動著暮雲,夕陽殘紅,被掩映於層雲之後,仿佛自天邊深處一抹朦朧的血色。斜光給重山鍍上一層金邊,顯出天上的光榮,卻也映襯出地面上的慘寂。

大軍隱藏在深山,營帳是深沈的灰色,鐵甲寒寒,折射出陰冷的光。眾軍無不枕戈待旦,擦拭著刀刃,等待著明日沙場大戰,殺個酣暢淋漓。

四周氣氛沈寂,仿佛被深山壓著一般,只有隱隱點起的篝火是唯一的暖色,卻在本該水軟山溫之處平添了幾分悲壯。

師晚憐下了車,和顧晏分別被安排在不同的營長內。

按照計劃,顧晏將軍要留在此地,跟隨於顧老將軍身邊。待局勢安排好,便會有人送長樂公主回景國。

可師晚憐當然知道,她是回不去景國的。

這一夜,師晚憐睡的相當不踏實。

明日便要迎來兩軍交戰了,也不知會不會有別的變數。顧老將軍被劫獄,肯定立即便會轟動帝京,而她與顧晏一同逃出的消息,更是瞞不了片刻。

祁頌得知,又會是何心情呢?

師晚憐翻來覆去,心中憂慮頗深,怎麽也睡不著,幹脆起了身,想著到處走走,散散心。

她掀開帳簾,放輕了步子,盡量不會發出聲響。

此時夜色深沈地壓了下來,四野寂靜,但到底是在青山之中,漫天星散,閃著細碎的玓瓅的光。

她一路走到營帳旁的小溪畔。深冬之際,溪水表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,在月華清輝的照耀下,流淌著純澈的光澤。將士們為了取水,會在水畔破冰鑿洞,破口處可見汩汩清冽的溪水。

山中空氣清新,隨意走走,便覺呼吸順暢,神清氣爽。師晚憐順著溪畔一路往前,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
顧晏孤身坐在溪畔,不知在這裏待了多久了。他玄色的背影單薄而破碎,衣擺在晚風中獵獵滾動著。

師晚憐腳步一頓,走上前去,來到他的身側,好奇地問道:“顧晏,你在這裏做什麽呢?”

顧晏難得沒有敏銳地察覺到來人的氣息。他似是在發著呆,聞聲才回過神來,看到面前女子熟悉的面孔,神色一凝。

停頓須臾,笑著回答道:“沒什麽。就是睡不著,起來隨便走走。”

“巧了,”師晚憐跟著笑道,“我也睡不著。我一想到明日要開戰了,便頗為心慌。”

她問道:“你呢?你以後要隨父親作戰,今晚恐怕也是為了明日的戰事,所以睡不著的吧?”

顧晏看著她,鼻息亂了一瞬,漆黑的鴉羽輕輕顫抖著。

他並非真正的顧晏,自然不會為所謂凡間的戰事而擔憂。只是深夜闔眸之時,他一想到她純澈的眼神,心裏便亂得很。

他自己也不確定到底是怎麽回事。

可是這些話,他自然是說不得的。末了,他收回目光,唇角帶笑,輕輕應了一個音節。

師晚憐緩聲道:“唉,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,在這般狀況下,心生憂慮也在所難免。”

“同是身不由己的悲苦之人,顧晏,我今晚便陪你多待會兒吧,順便賞賞月亮。”

師晚憐望著空中皎潔的弦月,忍不住想,不知自己還能見到幾次人間的月亮。

而凡間這位摯友,怕是轉瞬之間便要成為故人了。

她定定地望著夜空中的月亮,思緒越飄越遠,便也沒有註意到身側人的神情。

顧晏緊緊攥住自己的衣擺,失神地望著她清麗無雙的面孔,沒來由地生出一陣心慌。

好像自己即將失去她一般。

翌日清晨,長樂公主與顧小將軍齊齊失蹤的消息傳到了祁頌耳中。

彼時祁頌正在派人查案,處理顧老將軍被劫獄的事情,聞訊他猛地頓住手中的狼毫,筆墨在宣紙上洇出一道重痕。

齊齊失蹤……

他嘴角反覆浸淫著這幾個字,只覺得萬分諷刺。

難不成,老將軍被劫,她怕顧晏受牽連,索性一齊私奔了麽?

連環碎玉仍擱置在桌案之上,在陽光下反射出清潤的光澤,此時卻顯得格外刺目。

他輕應一聲,表示自己知曉了,隨後,他重重地將狼毫擱置在白瓷筆擱之上,兩相輕碰,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。

心煩意亂之下,他正欲邁步出殿,查清此事,忽而有侍衛匆匆而來,不顧禮數般沖入殿門,嗵的一聲跪倒在祁頌面前。

“大人……大人不好啦!城郊忽有叛軍來襲,直逼城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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